论中庸的世界结构(4)

第三，《中庸》世界是非人类中心的。这个世界是通达性、包容性、整体性和超越性的。这个世界格局中，人与自然世界是合而为一的共同体，这种共同体关系保证了古人心灵的开放性、包容性和超越性。当我们将《中庸》内在的世界结构勾画出来时，古人宏大完备、多维立体的世界结构的意义也自然呈现出来。这种结构深刻地喻示着古人的世界观念和生命观念，在这种观念理解之上，古人构建人类的存在性态度。这是古人为人类生存寻找生命意义的具体路径。最重要的是，秉持这样一种态度而达成的对世界人生的理解为古人的生命存在带来了安全感、归属感和认同感。而这一点恰是今天人类生命所缺乏的。

第四， 《中庸》展示了宝贵的和谐共在的人文生态观念。在今天的语境中，在世界生态出现重重危机的情况下，对《中庸》文本中世界结构的辨析和勾画必然给予现代人鲜明的生态观念的启示。《中庸》世界的生态观不仅仅呈现在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化的关系上，更重要的是，它呈现出古人对于自然的深刻理解和精神性体认。这种理解和体认不是利益上的，而是终极生命的哲学启示，它体现了古人对于人类主体生命的深刻理解。《中庸》的世界格局蕴含着宽广的人文生态意识，特别留意生存主体与生存世界的相互依存关系，以及人类世界与自然宇宙之间的共同体关系。它告诉人们，人的生存只有以一个更大的生命价值体系作为背景才能持久，才能获得“合法性”。这种理解保证了古人人文生态和自然生态的平衡，保证了人与自身之间的平衡。而今天人类生存以及生态危机的根源在于人与世界共同体的解散，现代人用主体理性将世界对象化之后，将“人之在世界中”的结构关系改变为“人之在世界外”的结构关系。而对《中庸》内在的世界结构关系的文本探析与理论建构，对今天的世界生态环境是一种参照也是一种启示，恰可以为这一反思提供一种“镜面”的借鉴之意。它反衬出“人为万物立法”的现代思想所孕生出来的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观念的狭隘性和局限性。

三、结 语

在《中庸》世界结构的比衬下，我们看到了西方哲学由来已久的现代性反思。在《生存哲学》第一讲《存在论》中，存在主义思想家雅斯贝斯说过：“生存乃是自身存在，它跟他自己发生关系并在其自身中与超越存在发生关系，他知道自己就是超越存在所给与，并且以超越存在为依据。”[3]8“一切根据我的只是采取的措施，归根结底都依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大全。因此，一切真实的行动都同时在受着这个大全的指导。”[3]12“作为一个人而存在，就是要争取去意识这个至大无外的空间，因为正是大全，使我们清醒地觉察到我们自身的可能性。”[3]17存在主义哲学所说的“大全”，与中国古代所说的天地道体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指向一个非人类中心的世界愿望。从存在主义大师雅斯贝斯的理论召唤中，可以看到现代灵魂对于一个超越性结构和存在的期盼。所以，雅思贝斯认为，“要在未封闭的、包括着一切视野的、本身却绝无视野边际的空间里去倾听那向我诉说着的声音，去窥视那指示我、警告我、诱惑我——以及也许向我透露关于存在者的消息的那些闪烁之光”[3]15。在这个世界里，人类的目的不再是获得、征服和索取，而是体验。正如泰戈尔在《人生的亲证》中所讲的,“宇宙之根本统一对印度人来说不是简单的哲学思辨，而是要在感情上和行动上亲证这种伟大和谐的生活目标。用冥想和礼拜，用对生活的调整，去培养他们的意识，任何东西在印度人看来都具有精神意义……印度人直观地感到这个世界上现存的东西对我们来说都具有生死攸关的意义，我们得充分考虑到它，和它建立一种自觉的关系，这不仅是受对科学的好奇心或者对物质利益的贪婪所驱使，而且是以欢乐、平和的伟大情操，以同情的精神去亲证它”[4]。可见，以泰戈尔为代表的现代东方哲学也始终对“宇宙之根本统一”保持兴趣，并以此为超越性视野去扩展人类的生命意识，使人类的生命融入其他自然生命，而不是用人的理性将世界和生活对象化、客体化和外在化。因而，在《中庸》中所梳理出来的天地人世界结构不仅对于古人是现实有效的，对于现代人也具有生存哲学的效用。

最后要说明的一点是，当我们将《中庸》文本纳入当代世界经验图景之中，以结构主义的现代理论方法观照《中庸》，使《中庸》及其内在的世界图像得以在传统和现代两种文化经验的冲突过程中被激活、被呈现和理解时，我们为打开《中庸》文本世界提供了一个现代意义上的阐释方案，而这一方案的展开又同时是当代思想的自我“检讨”和省察。因而，探寻《中庸》的世界结构，并不是对结构主义理论的简单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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